柳何瀟擡眸, 笑意融融地看著意歡，似乎在期待著什麽。

意歡楞了一瞬，道：“世子……我不明白你的意思。”

柳何瀟：“簡單的說, 這個院子，送你了。”

意歡詫異道：“為什麽要送我？”

柳何瀟挑眉：“哪有那麽多為什麽？”

意歡道：“那我不能收，無功不受祿。”

柳何瀟面色微頓，這姑娘腦子是不是進水了？送她東西居然還問那麽多。

柳何瀟道：“不行, 你一定要收下……不收下你的貨品放哪？還有你弟弟，日日跪坐在地上練字麽？”

意歡：“……”

她抿唇一瞬，心中有些感動。

“世子的好意, 我心領了，但是我真的不能收下。”

柳何瀟從來沒送過姑娘東西，沒想到這一送，就碰了個釘子。

柳何瀟悶聲道：“為何？這院子不好？”

“不，很好。就是太好了……我不能無端領受這些。”意歡垂眸道。

她方才站在院子中，突然回憶起認識柳何瀟之後的種種。

他雖然看起來頑劣，但實則對人不錯。

聘請自己做廚娘，銀錢上從來都是多給；

當她在千嬌閣遇到問題, 他挺身而出為她解圍；

說是合夥, 可從來沒要她一分利錢。

這到底代表什麽？意歡有些不敢往下想。

她一向是個一往無前的人，此時，卻是有些退縮了。

她沈默著, 柳何瀟面色也逐漸難看，他本是看她不易，想幫幫她，卻沒想到陷入了這樣的局面。

柳何瀟道：“不要就算了，我一會放把火燒了。”

意歡驚恐擡眸：“世子！？”

柳何瀟心中有些委屈, 說話也有些別扭：“反正你又不要！你管那麽多做什麽？”

意歡自然是知道他說得出便做得出，她若是不攔著，別說那個院子，恐怕半條街都可能燒起來。

意歡擡眸看他：“世子，你高興做什麽，那是你的事，我攔不住。但世子有沒有想過，今日你高興，送我一個鋪子，明日你若是不高興，那是不是要收回呢？於世子來說，買個院子是小事，但對於我們這樣的普通人來說，是關系到生計和溫飽的大事，我不接受，一是因為無功不受祿，二是因為，我不能把我和弟弟的身家性命，寄托在世子的心情之上……還請世子梁諒解。”

柳何瀟聽了這話，不怒反笑。

他看向意歡，道：“我並不是一時興起，想買個院子來逗逗你，只是單純地想你們能過得舒服些……嘖嘖，偶爾做一回好人，真難。”

意歡仍然抿唇不語。

柳何瀟站起身來，走近兩步。

他身量高，站在意歡面前，便讓她有了一絲緊張和壓迫，意歡不由自主往後退。

沈柳何瀟沈聲道：“我送你院子，就讓你這麽害怕？”

意歡微怔，不知道如何接話。也許這才是她一直有些避著柳何瀟的原因。

柳何瀟又走近一步，這地方本就小，意歡避無可避，只覺得他的鼻息就在她頭頂。

柳何瀟低聲：“你不必怕我不高興。”見意歡仍然垂眸靜默，他又道：“我只要看到你，就不會不高興。”

意歡只覺得身子像觸電般，微微一僵。

剎時，臉便紅到了耳根。

柳何瀟說完，自己也有些面熱，又補充了一句，道：“……只要你勤勤懇懇給我做好吃的，我便心情愉悅，不會找你麻煩。”

意歡“哦”了一聲。

柳何瀟輕咳一聲，道：“買都買了……你不用也是浪費了，若是你實在不安，就每月交個租給我吧。”

意歡此時腦子有些亂，還沒來得及回答，卻聽見有腳步蹭蹭蹭上樓的聲音。

“師父！”林意冉在一樓等了許久，還不見柳何瀟下來，於是便急著上來找他。

一進門，便見柳何瀟和意歡兩人站在角落裏。

自己的姐姐靠著墻，而師父則站在她面前，離得極近。

“你們……聊完了麽？”林意冉眨眨眼，看著他們倆。

柳何瀟回頭看他，道：“聊完了。”

意歡：“哎……”

林意冉眼睛亮亮的，看著柳何瀟：“太好了，師父來看我練功吧！我的馬步蹲得可穩了！你看你看！”

說罷，便積極演示起來。

柳何瀟輕笑一聲，道：“這裏地方太小，我們去院子裏，師父教你幾個新招式。”

林意冉一聽，一蹦三尺高，道：“好！那我們快去！”

意歡微楞，一瞬間感覺自己有些多餘。

柳何瀟看了意歡一眼，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，道：“這個也給你。”

說罷，便跟著林意冉走了。

走前還不忘回頭看一眼，對意歡狡黠一笑。

她有些無語，有些不知所措地待在原地。

輕輕打開手中的紙包，居然是她心心念念要用來釀酒的話梅……

“哈哈哈……哇，好厲害！”

“臭小子，你還不算太笨嘛……”

臥房的窗戶開著，後院裏的笑聲時不時傳了出來。

意歡蹙著的眉頭，不由得也舒展了幾分……似乎，認識他，也沒有那麽壞。

今夜的甜水巷，格外熱鬧。

千嬌閣自街口開始，便掛了一路醒目的金色燈籠，想將所有的客人都引到自己的鋪子裏來。

這樣的安排，自然引了其他青樓的不滿。

“這千嬌閣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買通了監市，居然允許她們從街口掛燈一直到店裏？也太囂張了！”

“誰說不是呢，那千嬌閣還把門票提價了呢，嘖嘖，也不知道能翻出什麽花兒來。”

“聽說，若是買了門票，會送一份吃食……不知道送的是什麽，總之，是名不見經傳的一個小鋪子。”

其他姑娘們，站在街邊，一面議論千嬌閣的花魁之夜，一面又有些好奇，到底有什麽熱鬧可看。

然而，此時的千嬌閣內，卻是忙成一團。

意歡正在後院清點吃食，她們一共為千嬌閣準備了兩百份的芝士蛋糕和青梅酒。

這麽大的量，單憑她和阿苗自然是做不完的，於是便厚著臉皮，向柳何瀟借了幾個人，這才勉強做完。

芝士蛋糕和青梅酒都需要放在冰窖中冷藏，於是不能提前搬運到千嬌閣，所以等到傍晚了，才從長明街拉貨過來。

千嬌閣的小廝此刻都忙得很，田媽媽便只找了兩個人來幫忙卸貨。

一個人叫青奴，一個叫阿旺。

意歡道：“兩位小哥，請幫忙將這些吃食搬到後廚去，等會兒就要開始傳菜了。”

那阿旺生得孔武有力，可卻一臉為難的樣子，道：“這麽多吃食，我們兩個怎麽能搬得完呢？”

青奴卻道：“不試試怎麽知道，我們快些動手吧，等會兒客人就要來了。”

誰知這阿旺卻冷不丁瞪了他一眼，示意他不要動手。

青奴有些錯愕。

意歡卻立即會意，遂掏出了一把銅錢，道：“一會要辛苦兩位小哥了，這點錢，請兩位買點酒喝。”

那阿旺見了銅錢，眉開眼笑：“意歡姑娘太客氣了，這怎麽好意思呢……”

話雖是這麽說，手上卻絲毫沒客氣，一把接過了她的銅錢。

意歡不在意地笑笑，又將另外一般遞給青奴，誰知青奴卻道：“不必了，大家都不容易。”

阿旺聽了，卻睇他一眼，冷冷道：“哼，就你清高！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？你姐姐愛慕虛榮，你也喜歡打腫臉充胖子，不愧是親生姐弟。”

“你！”青奴面色一白，可礙於意歡在場，眼下活兒又多，便只等狠狠瞪了阿旺一眼。

意歡這才發現，青奴長得比阿旺要高出不少，面容相較尋常小廝要俊秀些，濃眉大眼，看起來自帶一股正氣。

意歡見他不收錢，便道：“還請二位幫忙，趕快把吃搬到後廚去吧！”

青奴二話不說，便開始從板車上卸青梅酒。

這青梅酒裝在酒壇子裏，自然比盛在食盒裏的芝士蛋糕要貴不少。

阿旺自然是拈輕怕重，於是便積極搬起了芝士蛋糕來。

青奴見狀，也沒有說什麽，便俯下身，去提酒壇子。

然而這酒壇子十分脆弱，為了避免打碎，一手只能拎一個。

待到阿旺將芝士蛋糕搬完之時，那酒壇子卻還有一半。

阿旺見狀，不由得嗤笑一聲：“青奴，你怎麽動作這麽慢？不收錢就這樣應付了事？”

青奴剜他一眼，埋頭幹活，卻不說話。

意歡見狀，笑了笑，道：“青奴，我來幫你吧……萬一沒有及時送到後廚，田媽媽可要生氣的。”

阿旺聽了，頓時也不敢開溜了，便也只能來幫忙。

三人一起努力，終於在天黑之前，將全部的吃食搬到後廚了。

阿旺長籲了口氣：“累死我了……”

青奴卻一聲不吭，意歡看了他一眼，這個少年約莫十六七歲，和阿苗一般大小，這一趟趟酒壇子搬下來，熱得汗流浹背，可卻一聲不吭。

她向青奴真誠道謝：“辛苦了。”

青奴點點頭：“分內之事。”

於是，轉身便去前廳幫忙了。

不知是哪位美人一彈指，悠揚的琴聲，便拉開了千嬌閣花魁之夜的序幕。

千嬌閣大廳之中，燈光一亮，就見美人們身著霓裳舞衣，翩然登場。

絲竹聲聲，不絕於耳，觥籌交錯間，盡是笑鬧稱讚。

美人們齊齊舞動身姿，有的嫵媚撩人，有的清麗脫俗，有的一回眸，那欲語還休的模樣，將大半人的魂兒都勾了去。

梁緯刻意早早就來了，選了個靠前的位置，他從沒見過這麽多美人一齊上陣，一時之間，看得目瞪口呆。

“真是美輪美奐！群芳鬥艷啊……”對於梁緯這樣的鄉紳公子哥兒來說，以前在老家，父親管得嚴，出來之後是頭一遭看到這樣的表演。

周開之一邊飲酒，一邊欣賞，也道：“確實……大開眼界。”

有錢真好，可以享受到這麽多美好的東西……周開之心道，以後若是飛黃騰達了，定要在這盛京住下來，享盡這盛京繁華。

“可惜裴兄沒來，唉……”梁緯直道可惜：“上次那花魁娘子雲茗姑娘和裴兄對詩，倒是頗為默契……聽聞後來雲茗姑娘還遣人來看過裴兄，你說，那雲茗姑娘不會真的看上裴兄了吧？”

周開之笑了笑，道：“怎麽可能？雲茗姑娘什麽男子沒見過？就算是和裴兄聊得來，也不會選擇他。”頓了頓，他又繼續道：“而且，裴兄也不可能和雲茗姑娘發生什麽交集，他自有抱負。”

梁緯想了想，道：“也對，這花魁娘子在好，也是賤籍，若是他娶了個這樣的女子，只怕是仕途無望了。”

周開之點頭，道：“不錯……若是他日，裴兄真的能衣錦還鄉，到時候也許還能收了雲茗姑娘做個外室……但以雲茗姑娘的才情相貌，怎麽可能等他呢？”

梁緯看了看臺上的姑娘們，雲茗姑娘並不在裏面，因她是上一次的花魁，自然是第二輪單獨比賽時，才會出場。

周開之看了看桌上的吃食，道：“梁兄，我們喝一杯吧。”

說罷，便取了桌上的酒壺，兩人一人端了一杯。

這酒看著比平日裏的老酒要清澈些，聞一聞，還有一股青梅的香氣。

梁緯不禁有些好奇，道：“這是什麽酒？”

周開之道：“我也不知道，不過聞著像青梅酒，這盛京周邊盛產青梅，想來是應季的新鮮果酒。”

梁緯撇撇嘴：“那有什麽滋味兒？都是些女人愛喝的玩意兒。”

周開之笑了笑，道：“未必。這酒，是盛京甜品坊出的。”

梁緯一聽到“盛京甜品坊”幾個字，不由得眼前一亮。

“真的？你如何得知？”

梁緯經常去盛京甜品坊買咖啡，一來二去，也變成了常客，順帶買些牛角包、蛋糕之類的做早膳，這麽一說，倒是覺得這酒親切了幾分。

周開之指了指旁邊，道：“梁兄，你看那邊……”

梁緯側頭過去，發現他身後不遠的墻上，掛著一道紅色的長幅，上面寫著：“盛京甜品坊，祝君甜在心頭。”

梁緯所有所思地點了點頭，道：“沒想到盛京甜品坊的生意居然做到了青樓……不過想想也是，姑娘們都愛吃甜品，倒是個不錯的法子。”

周開之也道：“我就說那意歡姑娘不簡單，她那的吃食，都是旁人沒有的，遲早會做大的。”

梁緯也同意這說法，道：“若是我沒考上，回家去開個這樣的鋪子也不錯……”

周開之卻面色一驚，道：“梁兄！慎言！”

梁緯訕訕笑了笑，道：“百無禁忌！百無禁忌！我們都會高中的！”

兩人一邊聊著，一邊碰了一杯。

梁緯一仰頭，便將這青梅酒灌了下去。

“咦……”這青梅酒和尋常的青梅酒，很是不同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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